共同体的幻觉——从“组织”到“朋友圈”的演化
一、社群的变形
在互联网成为公共空间的时代,政治组织开始蜕变。
微信群、Facebook 群组、推特空间取代了会议室与章程。
“组织”不再需要明确的边界,也不再需要承担责任。
它更像是一种流动的情绪集合——一群在语言上相互认同的人,临时聚合,又迅速散开。
这种松散的联结方式,看似自由,却潜藏危机。
它让人们误以为沟通即参与,转发即行动,表态即贡献。
“共同体”在这种幻觉中被轻易召唤,也被轻易摧毁。
每一次群体行动都像一场短暂的祭典:情绪的高点取代了组织的稳定,声援的速度取代了讨论的深度。人们在喧嚣中感到“我们还在一起”,但散场之后,除了屏幕,没有任何持久的连接。
二、去制度化的代价
在缺乏组织文化的语境中,网络共同体的兴起本应是一次民主的机会。它降低了参与门槛,却也模糊了责任边界。“我只是转发”“我只是看热闹”成了新的逃避形式。
更深的危险在于:社交媒体复制了专制的逻辑。
它以“舆论暴力”取代了国家暴力,以“群体排斥”取代了审查制度。当一个人被贴上“叛徒”“五毛”“走狗”的标签时,
整个社群便在心理上完成了“肃反”的仪式。
人们不再需要思考,只需表态;不再讨论事实,只需维护立场。这正是专制语言的延续——只是换了一种外观。
去制度化的结果,是人们失去了学习的机会。没有程序、没有章程、没有记录,就无法积累经验。每一次分裂都从头开始,每一次失败都无法追溯原因。
三、情绪的共同体
网络共同体的核心不是理念,而是情绪。愤怒成为最廉价的凝聚力,而愤怒一旦消退,群体便随之瓦解。
这种情绪共同体,满足了长期压抑的心理需求。在失语的时代,喊出“反对”本身就是一种自我证明。它让人们重新感到存在,感到还在“抵抗”。但这种抵抗往往无处安放,因为它缺乏制度化的出口。
愤怒如果不能转化为建设,就会反噬自身。于是,群体开始寻找新的敌人——昨日的盟友成了今日的叛徒,组织内部的怀疑与指控比外部打压更残酷。“斗争精神”成为一种集体自噬。
这种结构性循环,在许多华人政治群体中屡见不鲜。他们以为在清理异己,实际上是在消耗自己。
四、失落的组织感
真正的组织感,来自对时间的耐心。
它要求人们理解延迟的意义:一次会议的结论可能要几周才能落实;一次决议的修改可能要反复讨论。但这种耐心,在网络时代几乎消失殆尽。
即时反应取代了深思熟虑,关注量取代了治理质量。
组织不再是学习的场所,而成了情绪的扩音器。人们不再问“我们能做什么”,而只问“谁在看见我”。
失去组织感的人,往往也失去未来感。他们的共同体只能存在于当下的情绪中,无法投射出持续的目标。
五、重建的可能
要让共同体重新具备政治意义,必须让“制度”回到舞台中央。它不一定宏大,却要真实;不一定完美,却要可追溯。
一份会议记录、一张财务表、一项成员投票,都比千言万语的口号更接近民主。因为它们让责任有了形状,让信任有了证据。
在这一重建过程中,“每周例会”应被视为最基本的制度起点。它不仅是行政性的安排,更是一种公共理性的训练。
例会让人们在固定的节奏中更新共识、复盘错误、修正方向;它迫使成员在语言之外,用结构来承担彼此。
当一个群体能够坚持规律的例会:无论是三人还是三十人,它就已经跨出了“朋友圈政治”的边界,进入“学习型组织”的阶段。
制度是抵御遗忘的工具。它能把短暂的激情转化为持久的经验,能让人们在一次次分裂后,仍然知道从哪里重新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