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我们要谈的主题是——“合法性与制度化:从费城到南湖的一百三十四年。”
两场会议,一场发生在1787年的美国费城,一场发生在1921年的中国嘉兴南湖。它们都声称在“开创一个新世界”,但一个以程序立国,另一个以信念立党。一个追问“权力应如何被约束”,另一个追问“谁才代表真理”。它们之间的差异,几乎浓缩了两种政治文明的分水岭。
一、费城会议:程序的力量
我们先回到1787年的费城。那年夏天,炎热而压抑,宾夕法尼亚州议会大厦的窗户都被厚布遮盖,以防外人偷听。十三个州派出的代表齐聚一堂,会议的主持人是乔治·华盛顿,他那时已经拒绝称王,但仍是全美最具威望的人。
而真正的“灵魂人物”,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——詹姆斯·麦迪逊。
他不是口才最好的,也不是职位最高的,却做了一件几乎改变世界的事:他每天都在偷偷记录每一场辩论的过程。
在没有录音机的年代,他用手抄下了整整四个月的发言笔记,密密麻麻写满几十万字。
为了保持中立,他不加评论,只忠实记录每个代表的意见。
他甚至在会上换位置坐,只为能更好地听清不同代表的声音。
后来,当华盛顿去世、杰斐逊离开政坛、汉密尔顿死于决斗,麦迪逊那本看似平凡的笔记,成为美国宪政的“黑匣子”。
正因为它的存在,后人才能知道:这个国家的合法性不是靠胜利者的宣言建立的,而是靠一场场可追溯的讨论、争论与修正。
费城会议的伟大之处,并不在于它完美无缺,而在于——即使最强者也必须服从规则;即使意见激烈相左,也必须在程序之内解决分歧。
在这里,程序先于权力。
二、南湖会议:信念的力量
再看1921年的中国。那年夏天,在嘉兴南湖的一条游船上,十二名年轻人秘密开会——他们就是中国共产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。
会议起初在上海召开,但被法租界巡捕察觉后,被迫转移到湖上。那场会议的记录至今残缺不全,却成为一个巨大历史象征:信念在漂泊中诞生。
但如果仔细看,南湖会议的合法性基础,与费城会议完全不同。
那不是一场程序性的政治协商,而是一场充满理想主义的启蒙集会。
会议的议题不是“如何制衡权力”,而是“如何推翻旧世界”。
更有趣的是,毛泽东的“一大代表”身份其实是后来的历史修饰。
根据当年的出席名单,毛并不是正式代表,而是湖南地方团体的列席人员,严格意义上说,他属于“旁听观察员”。
他真正成为中共核心成员,是在1921年会后不久才发生的。
然而,历史总有它的讽刺意味:
毛在建党初期只是一个不被重视的记录员,却最终改写了整个党的制度逻辑——
从“信念团体”到“权威体制”,中间的桥梁,正是他。
三、信念与制度的悲剧
在那十二名代表中,有一个人名叫李达。
他是党的创始人之一,研究哲学出身,长期主张“科学与理性应当约束革命的激情”。
可在几十年后,当他被打成“修正主义学者”,由于作为一大的组织者之一,在早年的党史整理时没有伪造历史,把毛写成一大代表和主持人,被迫在文革中自杀时,那个当年在南湖讲述“真理与自由”的人,已经无法想象他帮助建立的信念组织,会成为一个压制思想的制度机器。
年长的中国人至今还记得,1952年以前的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课本上,一大代表当中还没有毛泽东。今天哪怕你去问问AI,都会告诉你一大有13个代表,其中就有这位毛泽东先生。
这正是信念型政治的宿命:
当信念被制度化,信念就不再是理想,而成为服从的理由。
费城会议靠程序驯服权力,南湖会议靠信念召唤权力;
前者担心政府太强,后者担心信仰不纯;
一个的悲剧是程序的空洞化,另一个的悲剧是信念的绝对化。
四、结语:制度的未来
合法性的来源,究竟是信念还是程序?
答案也许不在两者之中,而在它们的平衡。
程序让信念有形——让理想变得可以被执行;
信念让程序有魂——让制度不至于变成冷冰冰的算计。
从费城到南湖,一百三十四年的历史告诉我们:
合法性从来不是由胜利者决定的,而是由制度是否能容纳不同意见来决定的。
真正成熟的政治,不是靠谁“代表真理”,而是靠谁能保证真理可以被质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