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体制吞噬的信仰者
——论共产党员为何是一党独裁的最大受害者
作者:罗列
在讨论独裁体制的受害者时,人们往往首先想到被镇压的异见者、失去自由的公民或被迫噤声的知识分子。然而,若从结构性的角度观察,一党独裁的最大受害者,恰恰是其内部成员——共产党员自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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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政治结构的悖论:权力机器的自我吞噬
一党专政以“组织纪律”取代政治契约,党员与党的关系不是平等契约,而是服从与被服从的关系。党员并非国家的主人,而是政治机器的零件。
忠诚在此体制内被视为最高美德,但这类忠诚缺乏制度保障。一旦权力重组,昔日的“忠诚”即可能成为“罪证”。
苏联大清洗中,最早被处决的正是革命元老;中国文革时期,被批斗和迫害最惨烈的,往往是各级党员干部。独裁体制的权力稳定,常常以牺牲其自身成员为代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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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组织文化的异化:信仰的工具化与人性的消解
共产主义原初带有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,但在一党独裁的实践中,信仰被彻底工具化。党员被要求把对党的忠诚置于对真理和良知之上。
“组织高于个人”的原则,造成了人际间普遍的不信任。思想汇报、政治学习、批判与揭发制度,使党员彼此防范、互相监视。
当一个社会的道德标准被服从取代,党员个人在政治伦理上被异化为“执行机器”。他们学会了如何“假装信仰”,以求生存——诚实成了危险,谎言成了生存条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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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心理机制的崩解:从理想主义到犬儒主义
许多党员最初加入共产党,是出于对公平、正义的理想追求。然而,在长期的政治实践中,他们发现自己并非社会改革者,而是体制维护者。
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导致了认知撕裂。一方面,他们必须维持对党的绝对信念;另一方面,他们清楚看到体制的腐败与虚伪。
这种双重压力,使许多党员陷入精神分裂的状态——既无法退出,又无法相信;既是体制的执行者,又是体制的牺牲者。犬儒主义因此成为党内普遍的心理防御机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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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历史的铁律:革命党终将吞噬自己
纵观二十世纪的共产主义运动,几乎所有一党体制都经历了“党内清洗”与“自我吞噬”的阶段。
• 在苏联,布尔什维克元老几乎被斯大林全部处决。
• 在中国,文革中大量党员干部被打倒、劳改甚至致死。
• 在朝鲜,每一代权力交替都伴随党内大规模肃清。
• 在柬埔寨,红色高棉屠杀的对象中有相当比例是本党党员。
这些事实揭示出一个规律:一党独裁的自我保护机制,必然演化为自我毁灭机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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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党内民主的幻觉与多党竞争的现实
1. 党内民主的制度幻觉
独裁体制往往声称内部存在“党内民主”,允许不同意见在组织程序内表达。然而,这种“民主”并不涉及权力更替的实质问题。
所谓党内选举、民主生活会、意见征求等形式,只在权力中心预设的范围内进行,其目的并非保障政治竞争,而是维持表面的合法性。
一旦触及真正的权力核心——即领导层的更替权与政策制定权——所谓“党内民主”即刻失效。
党内的“选举”从不允许真正的竞争,只是权力的再分配仪式。
2. 多党竞争的政治逻辑
多党制的核心,不在于党派数量,而在于权力可以通过和平竞争实现轮替。
当一个党知道自己可能失去权力时,它才会对公民负责;而当一个党确信自己永远不会下台时,它只对上级负责,而非对人民负责。
这种制度差异决定了政治文明的方向——党内民主无法替代多党竞争,因为前者只是自我监督的幻象,后者才是制度化的权力约束。
3. 党员的制度困境
在没有真正竞争机制的体制内,党员失去了通过选举纠错的权利,也失去了通过制度自救的途径。
他们既不能以选票纠正权力,又不能以退出表达异议。结果,党员成了“被锁在铁屋子里的人”——既为体制所困,又为体制所惧。
这使得他们在政治上无力,在道德上焦虑,在心理上失衡。
4. 比较结论:党内民主是独裁体制的延命机制
历史经验表明,所有一党国家在危机时刻都会强化“党内民主”的口号——
苏联的“改革与公开化”、中国的“党内监督条例”、朝鲜的“干部评议制度”——但结果无一例外,都未触动根本问题:
没有制度竞争,就没有真正民主。
因此,党内民主不是独裁的出口,而是独裁的伪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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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、结语:独裁体制下没有真正的胜利者
在一党独裁体制中,党员表面上是权力的参与者,实际上却是权力的附庸者。
他们在政治上失去独立,在思想上失去自由,在心理上失去安全感。
他们为体制而活,也终将被体制所吞噬。
真正的解放,不仅属于被压迫的民众,也属于被体制束缚的党员。
当社会恢复真正的政治竞争,当公权力重新回到公民社会中去,党员也才能重新成为自由的个体,而非权力机器中的螺丝钉。